夜闯冰河突重围
孙石成
我爷爷孙景义是清宣统二年（一九一零年）人，居住在山东省峄县（今枣庄）小巩湖村。一九三八年日军兵进峄县后，爷爷奋起抗战，把自家里的牛、猪卖掉买枪，组织98个农民起来抗日革命，并自任抗日义勇队大队长，先后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先后任抗日义勇队队长、运河支队第三大队队长，铁道队交通分队长、峄县二区副区长、峄县二区武工队长、峄县八区区长、峄县县大队副队长、峄滕铜邳总队侦察大队队长。解放后，任峄县县委管理员、峄县民政助理员等职。现在摘录爷爷回忆录中的一个故事与大家共同分享：
一九四三年隆冬，河水都结上一层薄冰，运河支队（当时已改编为新四军四师峄滕铜邳总队。总队长胡大勋，政委郑平，副总队长陈景龙，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童邱龙，参谋长阎超。）在胡大勋和严涛同志的带领下，与鬼子在运河南岸一带进行着殊死搏斗。十月初七那天，由于运河支队有个叫杨茂浦的连长带着一队人投敌叛变了。鬼子知道运河支队全部人员都集中在黄邱套、椅子圈与张庄一带的山区里，急忙集中兵力，在叛徒杨茂浦的带领下，把黄邱套、椅子圈、张庄等运河支队战士住的村庄全部包围了。峄县县城、枣庄、临城、徐州、韩庄、台儿庄之敌，以及韩庄的大汉奸张去阙等部几千日伪军把我们层层围住，一点缺口都没有。运河支队努力浴血奋战，突了两天都未突破重围，子弹都快打完了，再打下去我们可能全军覆没，情况十分危急。
杨茂浦虽说平时闹些情绪，说些怪话，但他在战斗中敢打敢拼，首长还是提拔他为连长。这个人名利观念严重，嫌自己官升的慢，对运河支队领导产生不满情绪，认为领导不会用人。前一段时间，他闹情绪我们都耳有所闻，但都没想到这个家伙转变的那么快。他与区小队长李兴志同志是亲戚。李兴志同志是邹坞镇陈郝村人，有一次，他俩在一块喝酒，酒喝得有点高，说跟共产党干没前途，说着说着两人吵了起来。杨说烦了带他的部队投靠日本人，李兴志一听气坏了，立即把手枪拔出来，推上顶门火，用枪指着杨茂浦说：“你个小贼羔子敢！我这就毙了你！”杨茂浦喝的栽栽的，东倒西歪的走了。李兴志跟在后面用枪指着骂，当时觉着这小子说的是醉话，没想到他真的带着部队投敌叛变了，并带领日本兵围剿我们，这小子太不要良心，太狠了。
在这个万分危急关头，再突围不出去，明天再打一天，子弹全部打完，敌人都把我们逮活的了。因为敌人太多，叛徒杨茂浦知道我们的情况，又熟悉地形，各个路口都让敌人封锁上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到运北求救峄县大队与铁道队来打增援，只有这一招才能解运河支队的围。严涛司令草草的给峄县大队政委曹杰同志写了一封信，但让谁去送这封信却着实为了难，当时运河支队有通信员十多名，如张柏杰、王平俊、孙晋起、李成印、张见喜、邵科礼、老陆、老黄等。首长衡量来衡量去，最后严司令与胡司令都说：“还是让景义同志去吧！”因为我不是通信员，所以我也不想去。最后孙倚亭说：“兄弟，你在铁道队干交通队长爬山越岭、走黑路你最在行，两个司令觉得只有你最胜任这一任务，别人都不行，假如信送不出去，等到明天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严涛同志说：“景义同志，这封信是十万火急，我运河支队几百人的命都在这封信上。虽然有十几个通信员，可是我们反复考虑，只有你才能完成这个任务。转圈的敌人太多，出不去，只有从西边的尖山顶过去。这尖山顶别人都上不去，非你不可。把这封信交给运北的曹杰政委手里，完成任务我给你记特等功一次、一等功一次。”我知道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任务，责任十分重大，我不能不接受了。
这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了。我把这封信带好，换下军装，化装成老百姓，也不能带枪了。我肩负着几百人生命的安危，从黄邱套往西的椅子圈村悄悄走去，过了椅子圈，又悄悄的向张庄村爬去，爬了有二里多路，裤子衣服都磨破了，膝盖也磨出了血。张庄往西就是尖山头，这个山头很陡，一般没有人能上去。敌人围困我们，只有这个山头上没有敌人，但山下到处是敌人，周围枪声不断，鬼子各个路口都有人把守。等我来到尖山下，已是九点多钟了。冬夜格外寒冷，我慢慢地从没有动静的地方向尖山爬去，边爬边听动静，从尖山子沟爬到了山根，山根也有鬼子把守。我绕过鬼子，又从没有动静的地方慢慢向上爬，爬到山半腰，这里鬼子上不来。我大胆了，悄悄的爬到了山当顶。站在山顶往下一看，大吃一惊：好家伙！山下的唐村、侯孟村、一溜八闸一带村庄都住满了鬼子，灯笼火把的一片明，照多远，运河边都叫日本兵把守上了，他怕我们过河走了。这一夜我来回走了十几回，想过河也过不去，福新庄、德新庄一带都是敌人把守，实在无法过去。
怎么办？到底从哪里才能突出重围？这个河不结冰多好啊，走过去也不冷；结的冰厚也好呀，我能从上面踩着走过去。偏偏结的是这一层薄冰，既扎人，又不好过。鸡叫二遍了，我还没有过河去。心里十分着急，心想如果黑夜过不了河，天亮以后肯定更难过了，敌人查的会更严。他不会放任何人过河到运北的。不把这封信送到运北曹杰同志手里，天一亮就麻烦了，整个部队几百人的生命都在我这里寄托着呢！想到这里，我的心象是火烧火燎的一样。把心一横，即使拼掉自己的性命，也要蹚冰过河，非把这封信送到曹杰那里不可。用我一条命换战友几百条命，死了也值得！决心下定，把生死置之度外，什么也不怕了，破釜沉舟，只有趟过河这一条路了。小底子这个地方河水较浅，我从小底子就踩着冰冰下水过河了。一下到水里立刻冻的浑身发抖，水汆的骨头都疼。尤其是已磨破出血的膝盖和胳膊肘有一种非常尖锐的深远的痛楚，比用刀子扎进去还难受，语言无法形容的疼痛。你想想，在这北风怒吼的严寒冬夜，河水都结冰了，人能撑吗？强忍着刺骨的疼痛，咬着牙往河对岸趟去。水越来越深，先没到大腿，再往里没到了腰，河中心没到了脖子，我把信搁在头上顶着，戴好帽子，怕被水弄湿了。我咬紧牙关一点点的往前走，还怕弄出大的声响引起敌人的注意。我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得趟过河，把信送到运北，让同志们解围。在这个环境十分恶劣、情况复杂、河水刺骨的寒夜里，终于渡到河对岸。过了河，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可这时只觉得从心里向外冷，胳膊腿都不听使唤了，都快抬不起来了，衣服上的冰碴咯咯作响。我想提提精神，努力想深吸一口气，呵呵手，可是冻的一个劲打牙不骨，浑身哆嗦，举步难行。棉裤湿了水本来就很沉，现在又冻上了，像一个直筒子，抬腿打弯都不行。偏偏身体冷得在这个直筒子里来回的打颤颤。我咬着牙艰难的硬撑着向前挪动，用尽全身的力气，腿象是灌满了铅块，僵硬又沉重。走到文堆村西，离文堆还有里把路时，我终于感觉不到冷了，一头栽倒在路边的沟里，昏死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明了，我的本家文堆村小五老爷（叫孙承什么，名字我忘记了）和白眼毛大叔二人，早晨他俩去文堆西湖，一看沟里躺个冰人，吓了一跳。近前一看是我，他们赶紧把我就近抬到一个外号叫“六迷糊”的屋里。我衣服上全部都结冰了，都冻硬了，他们一时脱不下来，于是就直接用十来个秫楷和木材把我给烤活了。小五老爷和白眼毛叔一看我醒过来就问：“景义你怎么弄成了冰人了？都冻僵了。你这个样子是上哪里去？”我说：“五老爷，大叔！多亏你们把我救了，要不然就麻烦了。”我把情况一说。他俩连连说：“这还了得，这么冷的天，你是不要命了！这大冬天的，怎么能淌水过河？冻不死也得落下病根。”我说：“凡是桥都被敌人堵上了，不趟水过不来。”后来感觉自己缓过劲来了。我问：“我的帽子在哪里了？”他们把帽子拿来了，我一看信装在帽子里好好的，就放心了。他爷俩又用火把我衣服烤干了，我穿好衣服就走，他们要留我吃饭。我说：“不用了，情况很危急，我没心思吃饭。”
谢别了五老爷与大叔，我急忙赶路了。走到宁楼村，遇上孙晋更同志。他说：“三叔，你上哪去?”我说到西横山口，他问：“你到西横口干吗？”我说找曹政委有事。当时我化装成老百姓，没穿军装。晋更问我：“三叔你怎穿这身衣服啊？”我把杨茂浦叛变投敌带敌人来把运河支队包围两天两夜的情况向他简要说了一遍，并说：“我是夜里偷爬山、闯冰河，出来到运北给曹政委送信搬救兵的。”他说：“你没带枪怎么行？把我的枪给你，撞上敌人也好打。”说着就把他的二把盒子枪递给我了，还给了好几条子弹。有了枪我胆子就大了，什么都不怕了。带上枪，我从一溜山套里，往下黄崖村，奔横山口去了。到横山口都到了晌午了。曹杰政委恰巧就住在庄上，正要吃午饭。他一看到我就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正好景义来一起吃饭。”我说：“政委，有急事！我是专门来送信的，你看看就知道了。”他接过信一看，急忙集合队伍，连饭都没吃完。他叫勤务员给我送来几个麦子煎饼，我一个煎饼没吃完，全体人员都集合好了，连铁道队加县大队有几百人。曹杰同志吩咐队员带上斧和砍刀，立即出发了。曹政委很有智谋，他命令部队，把枣庄到峄县县城、泥沟、台儿庄一带七八十里路的电线杆子全部都给砍倒了。运北的电线杆子一倒，运南的鬼子害怕了，他们就全部撤到运北来扫荡了。等到下午我赶回运南，黄邱套一带的日本兵一个也没有了，全部走光了。
这次我半夜冒死渡冰河突围送信，被冻成了冰人，还险些冻死，好在有人相救，总算安全突出重围，把求救信送到了。曹杰同志围魏救赵，把电线杆子一砍，敌人撤出黄邱套来扫荡运北，解了运河支队之围。运河支队给我记了特等功一次、一等功一次。由鲁南军区副司令严涛同志在大会上宣布给我记特等功、记一等功的情况。
我自恃身体强健，没有再发汗、去寒、吃药，结果真落下了病根。就是每到阴雨天即将来临之时，浑身关节都麻、痒、痛。
过了半年，经过我们做工作，唐庄据点的伪军头目李德灿同意反正。他邀请叛徒杨茂浦吃伏羊，在酒足饭饱后，二人到瓜园吃瓜，趁其不备，将杨茂浦开枪打死，然后率部向我运河支队投诚。叛徒落得个可耻下场。
照片1是爷爷在枣庄矿务局山家林矿矿内所拍（约1990年）。
照片2是爷爷在小巩湖村自家门前所拍（约1980年）。
作者简介：
孙石成，1974年人。长篇纪实《英雄无名——孙景义回忆录》获山东省委宣传部、山东省作家协会“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文学征文”三等奖。